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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墓穴 “娘子,竇茂派人探了正堂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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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長安百姓來說,被定遠軍接管的日子並不難過,雖然那些穿著青色衣裙走街串巷的年輕小娘子著實看著太年輕了些,做事卻是穩重的。

心中自然還有些惶惑,長安城中百姓卻無人說那些人失禮,只因那些男男女女的年輕人實在是比巡街小吏都要和氣,著實安撫了他們的心。

從當年西市到敦義坊一帶幾乎小半個長安城都被蠻族放火毀了,到現在還是頹敗模樣,一些小娘子穿梭其中比比劃劃,有一位老漢大著膽子去問她們要做何事,那些小娘子說要重建此地。

“真、真的?”問話的老漢都結巴了,這一座被遺棄了的舊都城裏能跑能動的大半當年都去了洛陽,剩下的多是他這般老弱病殘,從前號稱的一百零八坊儲民八萬戶,如今路過那些坊門都覺荒涼。

哎呀呀,她們可是要在這般荒涼的長安城裏重建二十多坊呢,連當年廢太子花了兩年功夫也不過堪堪修覆了大興宮和天樞宮,這些北疆來的小娘子們怎麽就有這般本事?

“小娘子啊,你們修了、修了也沒人住啊!長安城沒人啦!”

老漢擺擺手,又說了一遍:“沒人啦!”

只剩了十萬人的長安城在老漢的眼裏荒涼,在北疆官吏眼中卻是他們從未見過的大都城,兩位小娘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位笑著說道:

“您只管放心,長安城以後會越來越好,人也會再多起來。”

人再多起來?

老漢拄著拐緩緩往回走,他今年八十有餘,眼睜睜看著長安城從三十年天下爭霸中緩過來,人越來越多,又眼睜睜看著人一夕間都沒了。

他一個女兒兩個兒子三個孫子四個外孫女都被蠻人所殺,只剩兩個曾外孫女被他們老兩口護著到今日,因長安城中壯丁少,養到二十多歲還未嫁人。

路過昔日熱鬧非凡的西市,看著一片白地,老漢嘆了口氣。

“人多些吧,人多些才好,人多了,這才是長安啊。”

又走兩步,老漢看見一隊人騎馬緩步而過,領頭之人穿著一身藍衣,腰間還有一把長刀。

看著是一位和他曾孫女年紀相當的小娘子。

“北疆當官的小娘子可真多啊。”

他一雙略微渾濁的老眼跟著那位小娘子,心裏突然有了個念頭。

“要是讓家裏兩個小丫頭也成這般模樣,好歹能自己養活了自己。”

想完他都覺得有些癡心妄想,笑著緩步走了。

那位走遠的老漢並不知道與他有一面之緣的騎馬小娘子正是如今將長安城握在手中的衛薔。

衛薔從麟州騎快馬數日到了長安,因東渭橋上正在修整拓寬,她騎馬從定遠軍奪回的西渭橋過河,從定遠軍與竇茂血戰的光華門入城,途徑從前六部與西市的舊址她直奔太平坊的定遠公府。

定遠軍入城之後自稱不願驚擾長安官署,便將操辦公務之地放在了定遠公府。

衛薔剛在大門前下馬,正在來往的北疆官吏與定遠軍將領紛紛行禮。

“元帥!”

擺擺手,衛薔快步走了進去。

整個國公府裏來來往往擁擠不堪,衛薔走進大堂就看見一群人在忙碌,也有從掀開地磚的地方爬出來。

“元帥!”

“有急事現在說,沒有就等我明日,今日我先處理些私事。”

聽衛薔這麽說,在大堂裏忙碌的民政官吏都說並無急事。

衛燕歌從石梯爬上來,就看見衛薔正站在旁邊。

“元帥,您怎麽來得這般快?”

看了一眼地道,衛薔道:“先跟我說說阿茵的墓是怎麽回事。”

衛燕歌擔心地看著衛薔的神色,口中說道:“最初是白將軍要去拜祭先國公與夫人,發現二娘子的墓並不在衛氏墓園。我想起從前姜大人從前信中說二娘子的墓是交給永寧坊一位姓穆的郎君打理,便去了永寧,穆郎君便帶我去長安城西的給我看二娘子的墓地,墓地正在義陽鄉西南角,我手下校尉方永從前是個茅山道士,也懂一點風水勘察之術,他看過之後說這兩年長安雨水豐沛二娘子的墓正在水脈之上,只怕墓中已經進水,我們以鐵釬探之墓中確實有水,怕棺木已經朽爛,我們便開了二娘子的墓,墓中確實已經積水,我們起棺的時候發現棺蓋被人打開過,再看才知道墓中無人。”

見衛薔神色凝重,衛燕歌又道:

“目前並未立碑,穆郎君一直有派人守墓,不遠處就是穆氏祖墳所在,想來並非有人為求冥婚而掘墳。”

唐時顯貴之中冥婚之風盛行,唐中宗為自己早逝長子懿德太子聘國子監丞裴粹亡女,韋皇後為自己亡弟韋洵聘中書令蕭至忠亡女。

唐末以來,民間冥婚之風逐漸盛行,刨墳偷屍以充自家亡女亡妹以騙取錢財之事屢禁不絕,尤其是蠻族南下之後青壯兵丁死傷無算,一具女屍可賣百貫。

身為北疆之主,衛薔在北疆為了禁絕冥婚也是出了大力的,全軍上下寫禁絕冥婚書與遺書同放,整修公墓安放無親眷認領的女屍,敢盜竊女屍之人哪怕是將軍親眷也格殺勿論,正因如此,衛燕歌起先所想也是盜屍配陰魂,可想到衛茵下葬之事甚是隱秘,盜墓之人絕難知其是女子,又覺其中定是另有蹊蹺。

衛薔輕輕摩挲了一下刀柄,道:“先帶我去看看。”

……

在衛茵的空墓之前,衛薔見到了替衛茵下葬的穆郎君,她本以為這穆移舟既然是受了外祖所托,應是一位中年郎君,沒想到所見之人看著與自己年紀相當。

當年北魏孝文帝改鮮卑姓為漢姓,穆姓便在八姓之中,穆移舟身上還頗有幾分鮮卑人模樣,膚白薄唇,穿著一身長袍也難掩身型高健,乍一看有些像是強作文士大半的薛驚河。

一見衛薔,穆移舟便先行了一個直手禮:“下官行事不周,愧對國公大人,愧對尚書令,更愧對令妹,國公但有責罰,下官絕不避讓。”

翻身下馬,衛薔看著一臉愧疚之色的穆移舟,又看向已經被挖開的墓穴。

如衛燕歌所說,墓穴中積水約有三寸深,已然是個泥潭。

看向四周,只見湖景悠遠,有幾只南飛的雁留影於上,清風吹過,湖對岸的成片蘆葦搖蕩成浪也仿佛可見。

她的妹妹,是葬在了這樣的地方。

“馬革裹屍還,那些死在這的將士……他們的家人知道了一定是傷心欲絕。”

“阿茵,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很遠的地方,馬馱了我的屍身回長安,你一定要好好勸阿娘和阿薇別哭。”

“阿薔?你又在說什麽荒唐話?”

“我可是要當游俠兒周游天下的人,說不定有一日行俠仗義失了手就會死,你可得告訴阿娘我是行俠仗義死的,是舍身於義!”

“周游天下的游俠兒?我可沒看見,我就看見了一個說荒唐話嚇人的傻阿薔。”

“我才沒說荒唐話!”

“你說的就是荒唐話!阿薔會是天下無敵的游俠兒,怎麽會失手?定然是平平安安回家的。”

“喲,阿茵你誇我呢?”

“哼!”

“阿茵,你別生氣呀!”

“哼!”

阿茵是回了長安之後才成了那個名滿天下的大家閨秀,七歲還在北疆的時候,阿茵是會對她發脾氣的,坐在雲州的桑幹河邊她們兩個能吵吵嚷嚷一整天。

七歲的她自己曾經想過無數次自己身中數劍浴血殺敵最後與匪類同歸於盡。

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的爺娘兄長,還有她的妹妹,都死在她的前面,她要站在一個湖邊,聽別人說這是自己妹妹的墓,她妹妹的屍身還不見了。

握緊手中的刀,衛薔轉頭問站在旁的方永:

“你是如何察覺此處滲水的?”

方永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挑了這麽大的事情出來,看一眼那墓穴,他道:“回元帥,其實所謂風水不過是看這一處土地方位風動水流之處是否合適罷了,此處背山面水本是好地方,可這墓地離水太近,這土又松散。”

腳下狠狠一擰,他擡起腳讓衛薔看地上的腳印:“這腳印都是濕的,何況下面。”

衛薔點點頭:“我還要多謝你,若不是你機敏,我也不知道我妹妹的墓出了這等事。”

被元帥謝了。

方永腳下一軟,好歹沒跪下去。

“卑職、卑職不值得元帥一謝,若不是元帥卑職不知道在哪繼續當騙子呢。”

“一事歸一事,你為我私事出了力,我如何不謝你?”

方永越發面紅耳赤,幾乎說不出話來。

在衛薔身後,穆移舟看著將兵相和,有看向一旁的衛燕歌。

“承影將軍,你們清查此事之事但有能讓下官效勞之處,只管吩咐!”

一雙藍色的眼睛打量這穆移舟,衛燕歌點了點頭。

衛薔終於跳下了墓穴,她仔細打量了一番,擡手摸了摸棺蓋,又把手伸進了棺材中。

一刻之後,她又跳出了墓穴。

“棺中陪葬之物皆無,傳令下去,長安城內外清繳盜墓之人。”

“是。”

從墓地出來,衛燕歌坐在馬上聽衛薔道:“那棺木是楠木所造,只一個三寸三分厚的棺蓋就不是一兩人能擡開的,木棺中墊的絲綢上並無屍水痕跡,只怕是剛下葬就被盜屍的,除了申氏餘黨之外,這穆移舟也有監守自盜之嫌。”

“元帥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手。”

側頭看著衛薔,衛燕歌又說道:“您該先回去休息一番。”

看著長安城遙遙在望,衛薔突然道:“阿茵生前是被送到過終南山的守心觀,我們去看看吧。”

衛茵先是長安城裏的尼姑寺“修行”,在蠻族退去之後又被申氏送回到了終南山上的道姑觀。

“元帥……”

“燕歌,我想去看看。”

……

秋意已經漸漸浸染了長安城外的終南山,蟬鳴猶在,天卻露出了疏落遼遠的本相,在這個遠離都城的小小院落中,樹木雖然繁茂依舊,也似乎知道葉繁不久,露出了最後的勃勃生機。只有倚在墻邊的竹架子上,粉團一般的重瓣薔薇開的絢爛明媚。

青衣的女子提著食盒步履輕緩地走進了院子,和衣著同色的麻鞋踩在鵝卵石鋪就的路面上,沒有一絲的聲響。

小徑曲折,拐角處的太湖石上略帶了點涼意,她微微一楞,默默嘆了口氣,轉過石壁,就是灰瓦鬥檐的正堂了。

輕輕推開木門,只見略顯空蕩的房中當堂擺設的三清畫像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其下供奉的一束白荷是房內鮮有的亮色,屋內的擺設玩器多古拙厚重,全然不合時下年青娘子的口味。在多寶格的另一側,只有長長的翠色幔帳垂在地上,隨著開門的細風微微輕動。

婢女在門邊的高幾上放下食盒,束手立在幔帳外,低聲對裏面說:

“娘子,竇茂派人探了正堂下的黃金,大娘子怕是要打回長安了。”

檀香繚繞,從紅銅嵌銀絲的香鬥裏蜿蜒出一縷細煙,那一縷煙兒在三清的的長須上打了個轉兒,就消散在了一室的冷清中。

一切仿佛與十年前一樣。

婢女又說:“娘子見了大娘子定然是歡喜的,穿上新制的衣裳,再戴一根金簪,也不知道十幾年未見,大娘子還能不能認出娘子。”

幔帳內寂靜無聲。

“娘子,外面的薔薇花開得正好,您該出來看看。”

“娘子,不如我們打一支多寶薔薇簪,用那些西域來的紅寶石,娘子戴上定然是好看的,大娘子看了歡喜,寶珠她們上下看了也歡喜。”

過了許久,青衣婢女將食盒打開,取出了裏面的小碟放在了一旁的案上。

“娘子,我做了你喜歡的點心,好歹吃兩口。”

白瓷碟子上放著制成了寶相花的點心,婢女小心擺整齊,再看了一眼那幔帳,輕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退了出去。

她關門時一縷清風吹過,拂動幔帳,終於顯露了出了幔帳之後的模樣。

——木質的牌位安放於床上,上寫:“衛茵之靈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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